可为五斗米折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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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五斗米折腰-社会

我也曾是陶渊明的粉丝,我支持他不为五斗米折腰,五斗米这数字未免低了点,若是50斗米以兑换折腰,那还值得考虑。现在想来犯了以今度古毛病。我对小孩说古,说我刚工作,月银45大元,我小孩鼻子哼哼:老爸,你真贱,这点卫生纸钱,就把自己卖了?小把戏哪知道,那时候45元抵如今千儿八百还是有的。
  
  五斗米,数目是有点瞧不上眼,其实含金量不低。陶兄所谓五斗米,是他的日工资,不是月工资,《晋百官表注》上说,像陶渊明这个县处级,月薪是“米四百石”,有人折算了,恰好是日薪五斗,工资高不高,不能看数字“五”,得看量词“斗”,古代的斗是什么样的容器,我们没谁见过,但可以参考一下《梁书·何胤传》里何胤先生之自述,何先生57岁时,转瞬要退休了,他就当爆口的愤老了,他说他每月吃不完四斗米。我拼死读书考上学校吃国家粮,每月定粮是13、5公斤,每餐3两,一天不足一斤,估计何胤先生也是这个饭量,这么一算,五斗米的含金量就出来了,四斗米一人吃一个月吃30天吃不完,换言之,就是四斗米可让30人吃一天,五斗米呢?这说明,陶渊明一人工资,最少可以保障30人不饿肚子。我们现在是三口之家,一般是两人合力养一人,如果不搞住房按揭,不送小子读大学,那可以比陶渊明强许多,可介于温饱与小康之间;而设若上要养四老乃至八老,下可生七八个儿女,中还要请一婢一仆,那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了。
  
  当然,人不能只吃饭,不佐佳肴,无肉糜送饭入喉,那饭谁吃得下去?陶渊明每月领取400石米,这是实物工资,除此之外,还有货币工资,月资2500钱,这个数字大了,耐看了,其实含水量也大,一钱在清朝只值两毛,晋朝肯定不止,也在一元以下,大概上千是没问题的,像陶渊明,当了县长,住房是免费安排常委楼,出行是八抬公轿,司机工资财政负责;吃饭喝酒,只要他愿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以餐餐上馆子,公款买单;穿也是官发制服……一入衙门,衣食住行都由国家包了,我想不出这2500钱还可做什么用,工资是可以基本不用,存银行生息去得了。
  
  当官味道,还不在这里。最有味道的,是可以囤地。从西晋开始,实行了官品占田制,一品官可占田五十顷,品级每低一级,则少五顷,魏晋南北朝搞的是九品中正制,最低是九品,他可囤地十顷;西晋后期没有保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一路闹,闹到东晋,没那多田当工资分配给官员了,但仍坚持了祖宗成法,像陶渊明,他囤地八顷十顷也是可以的,只是陶兄佛道思想浓厚,性情淡泊,他只要三顷;这三顷地,不用自己挽裤脚打赤脚,无须面朝黄土背朝天,全是属吏活计,他只需要挖窖造仓就可以。陶兄爱酒,他曾经与爱人开过床头小会,研究三顷地的产业结构问题,最后陶兄拍板:“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
  
  陶县长地少,属吏干得了,不用请人;其他官员地多,多租给佃农种,他收租就是了。官员占了那么多地,要划阶级成分,那是官僚地主了。一个占地三五十顷的地主,恐怕需聘请贫雇农三五百人,按阶级理论来分析,那就是说,三五百劳动人民养活一人;但是,政治局面稳定的官家,不是这么算的,其算法是:一人开了这么大的农庄,需要聘请三五百人,等于说,是他一人安排了三五百人就业。
  
  这不单是数学题,既是心理题目,也是政治题目。算法不同,雇佣方与被雇佣方,那心理感觉大不一样。若是按三五百人养活一人的阶级理论来分析,那陶地主心理肯定充满罪恶感;若按一人办企业安排三五百人就业的资本理论来衡算,那陶企业主,满心窝子都是成就感与自豪感。算法角度不同,由此推出的国家政策,这个不用人来说,绝对是不同的。
  
  过去土地是农民命根子,所有的农民起义都可以称呼为土地革命,谁手头有点闲钱,第一想的是买一两亩地,先囤起来再说。现在不一样了,没几个农民想囤地了,抛荒的很多,很多地方年底考核乡镇双文明建设,田地抛荒成为分值很大的考核指标,甚至是一票否决,哪个乡镇抛荒太多,乡长镇长都做不成。有人据此说,现代人从千年土地束缚里解放出来了,农民不用被土地憋死了。农民不对土地那么热爱,那是真的,但若说土地贱了,不算什么玩意了,没人存在囤地的地主心态了,这个判断实在立不住脚。土地不是贱了,而是贵了,而且是贵得没边了,所不同者,只是由农村转移到城市了。若老陶活到现在,他可以在城市一环二环里头囤地三顷,或者城郊也可以,即使他不拥有全产地权,只是拥有土地批准权或者开发权或者使用权,那他还会高唱归去来兮吗?
  
  事实上,老陶确实看不上那五斗米工资,却是相当热爱那三顷地之处置权。他在《归去来兮辞序》自述说,他本来不想马上走人,想等他那三顷地稻谷熟了,收割一荏,再风飘飘以吹衣,舟遥遥以轻飏,没想到收割季节还没到,传来了他妹妹病亡消息,他才提前走了。谁在乎当县长那五斗米工资呢?论官员工资,虽稳定却未必太诱人,其背后那囤地批发权什么的,让人折腰者,多了去了。老实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数来数去,数不出几人,而愿折腰的那可是海量不止。像陶渊明,只在行为艺术上有意思,在社会统计学上是没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