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如垂钓-成长视窗
那时候,羊续还不是太守,只是一个懵懂少年。羊续喜欢钓鱼,经常背着钓竿,独自走到静谧的河边,开阔处水面深邃,临岸的地方水草丰美,他安然地坐在一截老树桩上垂钓,一晃半日时光过去了。
羊续并不懂钓鱼之道,他只是图个孩子的好奇,觉得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有那么多可能,钓竿一甩,不知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羊续特别爱吃鱼,因为家境贫寒,他们家并不常能吃到鱼,羊续就自己动手钓鱼。不懂钓鱼的羊续也并不常能钓到鱼,只是偶尔的收获,会让他格外欣喜。
直到有一天,羊续在那片经常光顾的河边碰到一个年轻人。比羊续大不了几岁,可看起来要成熟得多,他的脸上已有了那种深藏不露的智慧。羊续的钓竿就搁在离年轻人不远的地方,他坐了近半个时辰却没有一条鱼上钩,而近旁的青年人,一甩开鱼线,几分钟工夫,鱼就上钩了。接着他再次甩开鱼线,不一会儿,鱼又上钩了。羊续开始只是心里羡慕着,随后索性收了钓竿,坐到青年人身旁。
“钓鱼的秘诀是什么?”羊续真诚而又怯生生地问。
“在于心静。垂钓者心里想着鱼,却要不动声色。古人说放长线钓大鱼,也是这个道理。要让鱼以为你并不是在钓它,你只是给它奉送美味的大餐来了,这样鱼才能放心享用,垂钓者才能心想事成。”
这话少年羊续似懂非懂,但他似乎能品咂出里面的深意。他继续问:“什么样的鱼最容易上钩?”
青年并不马上回答,而是静默地凝视着水面,看着风在水面上滑过去,他才开口:“最容易上钩的鱼,往往是最贪的鱼,它们不愿到更偏僻的地方找食物,不愿自食其力。因为贪,这些鱼丧失了判断力,丧失了抵御诱惑的能力,它们很容易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
许多年后,羊续还会时常记起青年的这番话。钓鱼,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其实藏着某种人生的深意,尤其在这个巧取豪夺、相互算计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垂钓者,每个人又可能变为别人钓钩上的鱼。
世间的事情巧得很,羊续后来求学入仕,居然碰到了那个钓鱼的年轻人。不过那时,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已不再有时间坐在水边安然垂钓,而是做了一方大员,不再是过去那种俊逸的模样,他腆着肥大的肚子在豪华的酒桌上吆五喝六,他怀抱曼妙的女子红光满面地从舞榭歌台走过。羊续一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后来渐渐熟悉了他的履历,便只能怪世事难料。现在,那个睿智的垂钓者丧失了年轻,同时也丧失了智慧,他已经不可能再是垂钓者了,他现在成了鱼,一条很大很肥的鱼。他游走在灯红酒绿的浑水中,他觉得自己长袖善舞,泳姿绝妙,但不知道周边落着多少诱饵,更忘记了有多少眼睛盯着他,有多少心思想把他钓上去,让他上钩,他们好把他的权力从他肥厚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尽情享用。
果不其然,没多久羊续就听到这条大鱼出事的消息:他无尽的贪欲和搜刮最终震动了高层,一夜间被打入大牢,几天后就命丧黄泉。
往后,羊续的仕途越走越开阔,他做了南阳太守。他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鱼与垂钓者的关系。羊续上任后不久,府丞焦俭见太守生活清简,尤其是伙食,总是青菜萝卜,甚至难见油星。焦俭看不下去,焦俭是真心关心顶头上司,差人打了一条白河鲤鱼,亲自送到太守羊续家。白河鲤鱼是南阳最名贵的特产。这真是一条好鱼,足足一尺长,放到大水缸里,立刻扎了一个猛子,溅起一大片白亮亮的水花。羊续是喜欢吃鱼的,他的家人也喜欢吃鱼,小女儿看到这么一条鱼即刻欢呼雀跃起来,大鲤鱼的到来,给小姑娘带来了节日般的欢乐。但羊续想起了钓鱼的故事,在私人生活的问题上羊续是决绝的。羊续想让焦俭立刻将鱼带回去,但看着小女儿在院子里欢欣鼓舞的样子,羊续心软了一下,更重要的原因是羊续知道焦俭是真心出于好意。尽管家里几个月不见荤菜了,尽管小女儿在大水缸边看了好几天,羊续还是决定不吃那条鱼。他再次记起少年时坐在江边钓鱼时听到的话,垂钓者和鱼之间的角色总是从一念之差开始转变的,他不想因为这样一个闪念而成为案板上的鱼。
在家人的不解和不满中,羊续将那条名贵的白河鲤鱼悬到屋檐下。冬天的风寒,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很快成了一个蜷曲的鱼干。羊续仍然不让家人将它摘下来,鱼干静静地挂在太守家檐下,成为某种固守的姿态。
过了些时日,焦俭又想着给太守改善伙食,遂又差人打了一条白河鲤鱼。这一回,羊续将焦俭引至屋檐下,说:“这条鱼是你上次送来的,我们都没动过,已经成了鱼干。这回送来的鱼你得带回去,否则我还是要悬到这屋檐下。”焦俭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拎着那条鱼往回走,脸红到脖子根。
年关临近,给太守送礼的人纷至沓来。每一次太守都很淡然,将他们引到屋檐下,一条鱼,一条送来的鱼,我都不吃,都这么悬着……你们的东西都不是我该得的,我不会收。
渐渐地,送礼的人都被屋檐下的那条鱼挡回去了,由此,太守也省却了诸多口舌的麻烦。屋檐下悬挂着的鱼是太守内心不可更改的姿势。
太守常常透过南窗看见那条干鱼在清风里晃荡,每次,太守心里都会想起那句话:在这个巧取豪夺相互算计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垂钓者,每个人又可能变为别人钓钩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