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如何告别人世?-成长
既然我们唯一不能停住的是她的脚步,那不妨让我想象,我将如何告别人世?
川端康成幼时便父母双亡,垂暮的祖父母用临近死亡的气息,与灰暗的寂寞紧紧呵护川端康成,以致他缺少孩子本色的欢乐。川端康成被嘲笑为“参加葬礼的名人”,表嫂表妹甚至说川端康成的衣服全是坟墓的味道,川端康成本人也说:“这种孤儿的悲哀成为我的处女作的潜流,说不定还是我全部作品、全部生涯的潜流吧。”
早在1962年,川端康成就说:“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所以在1972年4约16日,他含煤气管自杀,据说在救护车上,垂死的他轻轻地对护士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相信川端康成活着的时候,没有谁在意过,这样的天才,需要哪怕一点点凡俗的情感,他应该是死于被我们所有人的遗弃。如果能够不打扰所有人而告别,那应该是至善者才能做到,川端康成之死,是人活着的至善境界。
达利之死是另一种类型,很多时候,与其说他在创造艺术,不如说他在颠覆艺术,的确我们活着的时候太多的东西需要被颠覆,唯有达利做到了,而我们在自觉或毫无知觉地忍受。有一个女子对我说:
每个人都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你不能?我无言以对,绝大多数的时间,我需要唤醒的是我还活着的感觉。
达利是幸运的,因为有加拉的爱与美,所以达利没有走向虚无与疯狂。加拉的存在是达利生存的全部意义,在加拉去世后,达利不再作画,达利已经死了。只是记录达利死亡的时间,比达利失去加拉之后稍微晚了一些。当然,我不喜欢达利死前喊什么万岁,加泰罗尼亚之类,从逻辑学的意义来说,达利死前的语言是毫无超现实意义色彩的。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如达利幸运,一切故事的悲伤脚注总是开始得太晚结束得太早,我们没有加拉。
莫泊桑之死是另一种令人沉醉的记忆。法国传记文学家特洛亚在《风流作家莫泊桑》中说,“农庄姑娘、饭馆侍女、半推半就的寡妇、欲壑难填的太太、阿拉伯女人、黑人妇女、成熟的女市民,他占有过这么一大堆尤物……”结果,因为梅毒加上精神病,莫泊桑在43岁就死了。莫泊桑滥交如此之多,只能说在他的一生,或者他至爱的人根本不能理解莫泊桑比死更深的依恋,或者他的一生太短,爱她的人还没有在他生命中邂逅。
作为天才往往就是蠢材,何况爱情总是一个的人事情?突然想到王怜花关于蠢男子的诗来:“曾有一个女人我为之心碎,那时我年轻:爱得纯洁所以爱得疯狂,然后爱也会找一个好日子悄悄去死,像毁损的容颜。”蠢男子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因为旁人永远不能理解他付出的是生命。莫泊桑10年写了27部中短篇小说集和6部长篇小说,他的文字毁了他的生命,因而也就成就了世俗眼中莫泊桑的生命。据说莫泊桑爱着一位从未透露姓名的女人。他在给她的信中写道:“我想马上见到您,无论是在茫茫的大海上,无论是穿过崇山峻岭,或是漫步在城市或乡村,我希望您依偎在我身旁,闻着您头发散发的芬芳。我特别想看到您的眼睛,您那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睛……
古龙之死和莫泊桑是一样的,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女人和酒。当世界因为他们的才华而遗弃他们时,唯一能够供养他们的,是女人和酒。女人和爱之间的遥远,有如前生后世,在女人眼里,莫泊桑是薄情的,在莫泊桑眼里,爱是薄情的,唯一能够成为理解和保护他们的永远的情人,只有死神和她黑色的温柔。
另一种死法是《lengendfall》当中的特里斯坦,这几乎是布拉德·皮特最好的片子,特里斯坦的野性和脆弱敏感的内心,是几乎所有小女子不能理解的至死的深情,他死在熊的腹中是最自然的,几乎接近中国古书中“不知所终”的完美。顺带表达一下我的浅薄,《英雄》是我喜爱的另一部片子,其中无名的形象,总让我感伤,在无名和残剑于湖心亭上打斗时,一滴水溅落到飞雪的脸上,残剑立刻罢斗,以无限之爱注视这一滴水从飞雪脸庞缓缓滑落,哪怕已是生死相隔,残剑和飞雪也至为幸福了。此时的无名,有一滴泪无声滑落,然后是飘逝的背影。在这一生中,我怀疑无名没有一分一秒不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孤单,他为这个世界而活,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是活还是死,或者平静地旁观他走向死亡。我之所以感到痛彻心肺的是,在无名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没有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没有一个女人援手让他复活。
在无名的一生中,只有责任,没有加拉。
象特里斯坦那么死去,会让许多人心碎,尤其是女人;象莫泊桑那样死去,需要活着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象川端康成那样死去,这一颗懦弱的心,需要无尽的坚强支撑着。
死总是一种解脱,川端康成的死法,是一种好的选择,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开受到伤害,他能伤害和解脱的只有自己。爱和献身能感动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某个甚至连容颜和生卒年月都因时间而斑驳的人,她可能在当时无法确知你所陈述的一切,而如果在多年以后,偶然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口齿不清地提起,似乎有那么一个不太清晰的人,已经模糊的名字,那么活着的一切意义已经得到诠释。
我爱,在死者的天上,你依然被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