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表哥的故事-情感

傻表哥在乡里是出了名的傻，他一生中傻的故事很多，虽然件件普通乃至微不足道，可是细细回忆，倒也耐人寻思回味，感悟颇深。
　　
　　小的时候，表哥脑神经发育有障碍，智力受到影响，说话口吃，结巴。所以从幼年时期起就摆脱不了受乡里一帮同龄孩子的欺负与玩弄，而一惯不懂得还手的表哥被当成“玩偶”之余又顺理成章地给套上“傻子”的外号。时间长了，乡里人都忘了他的名字，一见面就喊“傻子”，于是，“傻”字便成了表哥的专利品，伴随一生。
　　
　　表哥是个老实听话的人，对我特别地好。有一次，表哥家过节，姑妈让他来带我去看戏。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放学后，我急切地在家门口徘徊，盼望表哥早点来接我。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表哥头戴着破旧的大草帽，胸前背着一个蓝色布料缝成的书包，骑着姑丈的老爷车满头大汗朝我飞奔而来。当时表哥正上高中，他用很有力的手把我抱到车座后，又吃力地说“拽着我的衣、衣、衣服，坐、坐、坐稳”。一路上，我既开心又兴奋，不听话地摇过来晃过去。表哥怕我摔着，减慢踏车的速度：“听、听、听话，到家给你糖、糖、糖吃”。看着表哥那“傻”样，我忍不住咯咯大笑。姑妈的家在桥上，上桥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陡峭的上坡岭。为了安全，表哥下车了，他怕我累，让我继续坐着，他要慢慢地驮我上坡。我偏不听话，非吵着要他骑上车。他本来语言表达能力就差，自然是拗不过我的，只好硬着头皮听我指挥。坡很陡，又不平坦，表哥蹬得很费劲。我往他肩膀一捶：“快点，冲上去啊”。表哥被我捶了一下，握紧车把的手失去平衡，倾斜了一下，随着我的话音刚落，我们连人带车被重重地摔个仰面朝天。我也不过就是膝盖磕破了点皮，流了点血丝，不知怎么地，却是由于惊吓大哭起来。表哥看到我这样非常害怕，他仓惶不安地把我扶起来，一个劲地问我摔着哪儿，疼不疼？我既无理又刁蛮，指着膝盖大喊“疼死了”。也许是为了弥补对我的心理负疚，不善言词的表哥竟然把他的膝盖往地面磕下去，霎时血滴从他的膝盖上渗了出来。当时，我还挖苦他太“傻”，若干年后，当我回想起此事，内心深深地触动，为他憨厚老实的“傻”感伤落泪。
　　
　　1978年，表哥参加高考，仅以两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命运的捉弄从此给表哥的生活涂上了不可名状的灰暗色彩。因为表哥的“傻”相，工厂商店敬而远之，不敢招用他。诚实的人品、勤快的表现并没有给他增添丝毫的益处，表哥身上的优点显得是那么的一文不值。铁骨铮铮的表哥决定自谋出路，不再央求于人。他向姑丈赊了钱买了一辆崭新的上海永久牌自行车，蹲在大桥边上载客。起初，全家人都以为表哥是心血来潮，一时负气，顶多也就是干上四五天而已。没想到，这当车夫的活表哥一干就是30多年，说不“傻”还真无人相信呢。表哥虽然人傻乎乎的，又是刚出道，可是他的生意却一点也不会输给其他老车夫。一来是表哥从不跟客人计较车价，四五里地的路程不付二块钱是没有人愿意拉上一趟的，表哥二话没说拉上就走。二则是他不蒙骗不忽悠，一上他的车就负责到底，决不会因为不认得道或是嫌路不好走而借机提价甚至把客人弃在中途。因此引来不少回头客，熟悉表哥品性的客人还非得专门等坐他车不可呢。这样，无形之中就得罪了其他车夫，他们不让表哥相近为伍，把他“隔离”远远的，还辱骂他“傻”的愚腐。如此一来，表哥索性落得个清静，他扛着车一个人固守在自己的圈子跟他们互不相干，各自为营。
　　
　　有一次，一个邻乡的老大妈来县城上货，身上的钱被小偷劫了个精光，身无分文，没有一个车夫愿意拉她回去。日已黄昏，老大妈又着急又伤心，坐在桥边哭泣着。刚好表哥拉客回来了，看到此景，他拍了一下胸脯：“上、上、上车，我带你回、回、回去，不、不、不收钱。”说完，他把老大妈扶上车，一口气蹬了一个小时才把她安全送到家。表哥气喘吁吁地一口水也不喝，调转车头回身就走。老大妈一家感激涕零地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夸“好人呐，好人”。事后，车夫们都取笑表哥真是“傻”得无可救药。表哥傻傻地一笑置之。还有一回，一个穿着很“洋”气的小青年吆喝表哥拉他到汾水关，一上车就嫌个没完没了，指责表哥衣服又旧又土，讽刺表哥用“军鞋”蹬车不伦不类，埋怨表哥的车座硬邦邦的折腾得他屁股不自在……这时，表哥突然一改沉默的常态，他踏车的脚猛地一使劲，车子像飞驰的箭一样在大路上肆无惮忌地狂奔。表哥平生第一次敞开了歌喉，大唱“朋友来了有好酒，碰上敌人掏猎枪”。此等“壮举”让小青年大惊失色，大喊救命。对此，有人说了，表哥其实一点也不傻，精着呢。也有人说了，表哥是装疯卖傻，装傻充愣。
　　
　　表哥有两大喜好，一是他特别崇拜毛主席，厚厚的一本“毛主席文案”他能一气呵成，倒背如流。他白天载客，晚上就在灯下翻阅毛主席的书卷，长年累月，不知疲倦，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每次他在诵读毛主席书卷时，口齿非常流利，一点也不含糊，和先前简直天差地别，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亲耳聆听，的确不敢相信如此有节奏、有表情的朗读竟是出自有语言障碍的“傻”人之口。表哥另一个爱好便是喜欢在东溪河畔洗澡，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没有人能阻止得了，雷打不动。都是晚饭后提着衣服，“扑通”一声直投他的“浴池”。有一年的除夕夜，风呼呼地吹，雨阵阵地飘，冷得叫人打抖。整个东溪河就表哥一个人在尽兴畅游，引得路人议论纷纷，无不笑话表哥是个十足的大“傻子”。可是偏偏就是缘于这样的“傻”，表哥竟然得天独厚30多年来不曾感冒，乐哉不？而且表哥身体强健硬朗，一点小毛病都没有得过，让人有时还真的要仰慕起他的“傻”来呢。
　　
　　时光荏苒，一晃30多年过去了，表哥从一个“傻”小子成长为“傻”老头。不管岁月如何沧桑，生活怎样困窘，表哥依然保持“傻”的风格。“精明、睿智”的人把表哥的“傻”当成一种笑料，我不敢苟同。因为表哥憨厚老实的“傻”、正直助人的“傻”、是非分明的“傻”难道不正是一种精神可贵的“傻”吗，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比得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