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奶奶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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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奶奶在散文

那些年奶奶在散文

那年的大年三十,很冷,我的小脸冻得通红,为了抗寒,我站在父亲后面不停地蹦着、跳着。当我帮着父亲递完贴对联的最后一勺浆糊时,父亲说,玩去吧,蹦蹦暖和。

我就和姐弟们在门前的空地上踢瓦。灶屋里的腾腾蒸汽和着喷香的饺子味顺着冷风汹涌地扑出来,我们丢下瓦,一个不剩地涌进灶屋,手拉手围在锅台前蹦着、跳着,嘴里快乐地唱着“雪白一群鹅,湖里来游过,嘴家门前过,肚家门前落。”

余下的饺子齐涮涮地立在清去经年灰尘的木桌上,正在等待下锅。灶膛里的豆秸发出“噼啪哔啪”地响声,熊熊的火光在奶奶深深的皱纹里跳跃着。

出去,出去,出去玩,吵死了。奶奶拿起一根小棍在豆秸上不耐烦地敲着。那时,奶奶的态度让我们感到深深地失望与困惑。再踢瓦时,不专心,诱人的`饺子香让我们又没有耳信的一头钻进灶屋里。我等不及地踮起脚,从碗柜里抱来一摞大碗,拿开摆在锅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蒸汽汹涌的锅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液,用小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焦急地问,奶奶,饺子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奶奶抬头看了看我们这群贪嘴的小馋猫,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盛了满满两大碗饺子。我端起一碗,就朝屋外跑,被奶奶一把捉住。奶奶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先让你爷爷吃。出来,你们给我把碗端好跟在我后面。”我们跟在奶奶后面,在门前的老桑树下,奶奶拱起一张旧苇席,然后烧了一刀黄裱纸,又在纸灰上淋了一些饺子汤,嘴里念念有词“他爷爷啊,又过年了,嗨,我是过一年老一年,离找你的日子也不长了。你地下有眼,保佑咱子孙……”

两碗饺子都快凉了,奶奶的祷告还没完,我们的小肚子早就咕噜开了。我们趁奶奶闭着眼专心祷告的空子,悄悄爬起来,溜回灶屋,一人捞了一大碗饺子躲到老屋后,放开肚皮大吃起来。那时候,小小的肚皮,存储空间实在是大得惊人,能吃多少个饺子,我都记不清了。

记忆里,奶奶不仅不喜过年还不喜白色。

年前,奶奶到集上请一个老裁缝给我们姐妹一人做了一件印花的红外套。大年初一那天,奶奶坐在床上,并不起来,床头放着几份用红纸事先包好的大糕、果子。二姐、三姐穿着喜庆的一身红给奶奶磕头时,我正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那件白底印花的外套褂。穿好后,我拿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满意极了,伸伸舌头挤挤眉,便甩着两条稀疏的小辫子蹦着出来了。奶奶一见白色,大拍着床沿,叫我脱下。那时的我,又一次感到深深地困惑。倔强的我,是跑也不脱。那天,奶奶摸起床头的拐杖,颠着一双小脚,出门追我,迎面来了跳财神的,“财神到,过新年……”财神还没唱完,就重重地挨了奶奶的一记拐杖。我在前面飞跑,奶奶的小脚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会儿,奶奶就累得坐在路边直喘了,拐杖咚咚地敲在白亮而干硬的小路上。我跑到邻居吕大娘家,钻进她家门后的柳筐下,直到天黑透,我才溜回家。

我读初中二年级的那年秋天,奶奶去了。那年的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天地间仿佛垂挂着一道漫无边际的灰色雨帘。门前的杨树叶纷纷掉落,只剩下光秃黝黑的枝干。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老屋下,木匠们忙碌着,在为奶奶打棺材。门前的床板上,奶奶紧闭的眼角旁,有两颗混浊的老泪顺着干瘪的面颊淌下,洇进枕头里。我紧紧握住奶奶的手,一节一节地抚摸着。奶奶的手指僵硬得已经无法伸直。我多希望我掌心的温度能够温暖我的奶奶,让她在恐惧而缥缈地睡梦中抓住一丝人间的气息。这双手,曾经多少次为我们缝衣做鞋,曾经多少次为我们煮粥喂饭。今天,它毫无生气地垂落着,仿佛一把欲断的枯柴,我感到了深深地凉意。奶奶一生,不喜过年,规避白色,忌讳死亡,随着年轮的一圈圈盘旋,她还是无力与死亡相抗衡。

昨夜,奶奶说,快过年了她想包饺子吃。我说,奶奶,现在吃饺子不用自己忙活了,超市里啥馅都有,味道鲜着呢,我给你买回去。我骑着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过大大小小的街头小巷,买回了奶奶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饺、小麻饼、桃酥……拎了满满两大包。走到家门口,猛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奶奶已经走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