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诗刊》读后感丨杨碧薇
原标题:2023年3月《诗刊》读后感丨杨碧薇
文丨鲁迅文学院教师 杨碧薇
一转眼,2023年的春节已经过去,春天重回大地,草长莺飞。又是三月好时节,2023年第三期《诗刊》也如约飞到我手上,为我打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诗歌世界,让我再次感受到汉语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在上半月刊的“读诗”栏目,王家新的一首《黎明》,用饱蘸着时间性的仪式感,徐徐地揭开了三月的帷幕。这首诗既有视角的对位,又有角色的移情;人的主体意志投射到动物身上,诗歌意义的建构便具有了双重性。用王家铭的话来说,这就是“生命的互相发现”。
在“视点”和“新时代”栏目,王太贵的《扶贫手册上的红手印》、谢子清的《第一书记》都是扶贫题材的诗歌。“精准扶贫”以不同于以往的社会/历史实践,更新了诗人们的国家/个体经验。在这些诗里,我看到一种迫切的叙事性,它恰好说明了时代对诗人和语体的双重冲击。正如王太贵写“那种甜啊,在心中久久萦绕”,“精准扶贫”对当代汉诗乃至整个当代文学的影响,都将会持续下去。
“方阵”中,杜涯的组诗《发生》保持了其一贯的水准,但她并不满足于此。她对世界的体认和对诗歌的追求,都“继续走在成长之路上”。以诗为价值建构的桥梁,她指出了一个方向:“整体,是我们终究要回去的地方”。赵野的《你的花园》有着迷人的“赵野式语体”,展示了一种清晰的汉诗发展方向:古典即现代。在传统与当代的承续中,诗与个体都将获得救赎,“我们终究会消散啊”,但“浮生暂寄,一笑就成春意”。剑男的组诗《涟漪》依托于生动的场景性,让思绪的涟漪疏密有致地泛起,日常场景与诗思相互启发,展现出及物与超越性兼得的诗意路径。
池凌云的这组《山中书简》再一次证明了她“上天入地”的能力。所谓“上天”,就是她的诗一直保持着对形而上的终极问题的关注,如火烧云让她感受到的是“无垠宇宙递送过来的/闪耀之物”;“入地”则指她在看待世间万象时的悲悯与同情,如《落入凡间》将普通劳动者进行圣化处理,让我们看到这些“隐身在人群中的神”身上的宝贵品质。蓝蓝的一组《水井》从儿童视角看人间悲欢,让人想到林海音的《城南旧事》。与《城南旧事》写城市生活有所不同《水井》弥漫着干净的乡野气息。同时,这组诗使用了更简洁的句式,凸显出作者返璞归真的诗艺追求。施施然的组诗《雨中》,外有散点式的地理坐标,内有持续集中的内心发现,透露出更替与延续的时间观:“有些事物消失了/而新的事物正在形成”;同时,诗里也充盈着美的细节:“青瓷盖碗的裂隙中,龙井混合茉莉/斜斜地溢出微温香气”。
在“气象”栏目,张炜的《南部山区》用记述性的手法描绘了一幅南部风物画,这个有着“所有的隐秘”的世界,像是另外的时空,亦像一部小说的背景。全诗在从容的叙述中隐约透露出一种元文化(meta-culture)的风味。而在本期“每月诗星”中,批评家胡亮贡献出一组奇妙的小诗。“夜色的手掌,提携了我的青枝”、“两爿柔性剪刀的扺掌谈”……一词一言,皆充满智趣。胡亮的诗似随手抓取,诗思烂漫,有一种难得的自在状态;所谓举重若轻,正是深厚的诗学素养赋予他这种奇力。
本期“国际诗坛”刊载的是伊朗女诗人葛拉娜兹·穆萨维的作品,正如总标题《被禁止的女人之歌》所示,身份问题是这组诗的核心概念之一。“我”的自我表达对照于“你”这一参照系,“我”必须通过自阐、辩证向“你”(他者)论证“我”的情感、想法和立场。“我”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在你的梦中被阐释”,暗示了身份建构的困境。“短歌”中,蔡小华的《骑楼老街》、王长征的《在双桥》依托于特定的坐标,把人之情与意加予骑楼和双桥,再次在新诗中激活了古典汉诗的寄情方式。
在下半月刊的“双子星座”中,晓角的组诗《外婆》从个体出发,紧贴个人生活,充满真情实感。“春天是个好孩子/他穿着粗布衣服/他很勤俭”,表述简洁有力,并让人相信,它与诗人的心同步。而诗歌的感染力,往往正包蕴于干净朴素的言说之中。这组诗里,值得一提的是《一块润肤油》,诗人从润肤油想到“正如一段糖/雪落到本质应该也是这样”,这种物感方式让人眼前一亮。
“银河”栏目里,严彬的《我爷爷和我爸爸的枇杷树》《微风轻拂的时候……》等诗暗套了小说/民间故事的讲述方式,借用了故事之魂,语言也渗透出叙事文体的味道。《我为什么喜欢看云》的写法也很独特,前三段让人想到议论文里的举证,第四段转而写“我们熟悉的流浪汉”。注意,“我们”一词巧妙地隐含了一个叙述者(说书人),TA既是故事的讲述者又是诗意的撬动者。流浪汉的故事让我想到卡尔维诺小说里那些“离去—归来”的人。诗歌的末尾,流浪汉成了一名诗人,在全诗的语境下,这个安排令人信服,实际上它也回答了为什么喜欢看云的问题。另一位诗人麦豆,则在组诗里继续着他“生活观察家”的态度。麦豆喜欢察物,并常常有新鲜的感受。《小雨》中他写雨中的鸟“像一块石头/停在树上”;《下雪了》中写“天空晦暗/但我们赞美它/孕育了一场雪”;写到房子,他也会注意到“三楼是空的。/一楼住着一位老人/去年,曾是两位。”他的诗印证了诗歌中的新感受力(桑塔格语),让我们对新诗的感受能力报以期待。精妙的物感,在黄胜的《铜钱草》中也生动地存在。铜钱草的形状“让人联想金币、大洋/钱庄的算珠”,这还不够,诗人启用了通感,听到了“金石般鸣响……荡漾的声线……檐下风铃”。通感丰富了诗意的层次,《铜钱草》当为黄胜这组诗中最别致的一首。
李长瑜的组诗《坚果》也颇见功力。以《致》为例,诗歌写得饱满但又没有过重的痕迹,在叙述接近饱溢之时,诗人知道要及时地腾挪跳闪,给想象和句子都留出空间。王馨梓的《他回来了》抓住了一个具体的场景,呈现出迷人的叙事性;另一首《骄傲猝不及防》展示了诗人在现实中的某种困境,诗歌第二段将视点从个体转移到香樟树上,与第一段中的人之困境暗暗扣合,“地上有多少枯叶,枝头就有多少嫩芽/昨夜未见雷霆,蜕变无声无息”实乃佳句。蒋兴刚的这组诗劲道醇熟,他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写作路径,一首诗只要一发动,他就能轻车熟路地开下去。但有时候,“熟”对诗歌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蒋兴刚知道这一点,知道诗也需要“从未经历的/下一秒”,因此,他在诗里留出意外,“我目视空枝,把消逝变成了可见之物”。
“校园”栏目一直追踪校园诗歌的脚步,体现了《诗刊》关注新人、助推新诗发展的一面。本期“校园”里,吴任几的《回归年》采用了灵活的叙事方法,其中有电影式的镜头特写,“雨水顺着杉木淌下树根”,有意识流、场景描绘、议论和插叙,搭建起一种成熟的叙事形态,整首诗闪耀着精彩的表现力。王彤乐的《长夏记事》有着清晰的美学走向,蓝色、信件、老街、纸船、琴键等物事无一不传递着“旧”的美学态度。全诗像一部文艺片,也说明怀旧在诗意里始终有着巨大的市场。
总的来说,第三期《诗刊》犹如当代汉诗的一份微缩景观,透过它,我看到当代汉诗不同的侧面、梯队和生态。在“后疫情时代”,人类其实正站在新的历史节点上,通过诗歌折射时代之变、描制新的时代景观,并在对时代与灵魂的双向叩问中探寻汉诗的突破路径,是我们应尽的写作职责。我相信,在这一进程中,诗歌不会辜负每一颗真诚的心灵。我更期待,人与诗组成的新的“人—诗共同体”,将作为一种新型的历史装置、一种有力的价值形态,参与到历史的发言和语言的生长中。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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