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城市之六面城-社会

当六面城的人说“神有六副面孔”时，他的意思其实是“骰子有六个面”。
　　
　　在六面城，不幸的人要为其不幸受到惩罚，惩罚的轻重取决于不幸的程度，对此有详细的法律规定。在公园里踩到狗屎，需要缴纳相当于一顿午饭钱的罚款；轻度的交通事故，一个月工资的罚款；被高空坠物砸中，除了罚款还要在伤好之后服劳役；火灾、溺水、建筑垮塌，只要没死都要进监狱，服3～15年的有期徒刑；遭遇雷击，无期徒刑；被陨石砸中——好吧，历史上确实有一起，只是这个倒霉的家伙当场死亡，惩罚也只好一笔勾销，不过据城市志记载，所有的墓地都拒绝安葬他的遗骸，人们不得不把他制成了木乃伊。在崇尚“入土为安”的六面城，这种下场可以算是骇人听闻了。如今这具木乃伊陈列在市立博物馆，向每一个参观者默默地展示着无常命运的可怖与可畏。
　　
　　与不幸者相对，幸运者会获得奖赏。然而奖赏与惩罚不同，它是随机而不可捉摸的。捡到钱包的人可能获赠超市的优惠券、理发店的会员卡、刻着名字缩写的小梳子，或者一盆多肉植物；电视节目中被抽中的幸运观众，在节目提供的奖励之外，还可能得到一次由匿名机构提供的邮轮之旅、一段为期七天的浪漫关系、一个公共广告灯箱的限期使用权；福利彩票大奖获得者，可能收到一份体面、清闲、待遇优厚的工作邀请、一个在学术期刊发表文章的机会、某知名连锁快餐店终生免费的饮料供应、二十年后议员选举5%的选票加成。当然，一切也可能只是一双袜子、一本过期的旧杂志。
　　
　　六面城对运气的奖惩导致了一些奇异的社会现象。首先，人们倾向于否认自己的不幸。一位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在离婚法庭上会千方百计地包揽责任，声称是自己的不够体贴、不够风趣、收入不高等等导致了妻子另觅新欢，因为一旦被认定为纯粹的无过错方，在离婚财产分割后，他便面临着所分到的财产额四分之一的罚金。在交通事故等侵权事件中，人们则需要在“因为过错而承担赔偿”与“因为无过错而承担惩罚”之间寻找一个最佳收益点，恰到好处地认错。遭遇抢劫、强奸、暴力伤害的人，在没有十足把握将加害者绳之以法时，通常会选择沉默，因为事情一旦声张出去，即使没有抓住加害者，受害者也需要为其不幸付出沉重的代价。
　　
　　自然，人们还倾向于夸大自己的幸运。每一个成功者都把他的成功归结为幸运——遇到了好的机遇、得到了贵人的提携、受到幸运之神的垂青等等，对背后的辛苦和挫折则一带而过。一位知名演说家声称他保持着351次猜对硬币正反面的纪录，可惜这一纪录没有佐证，不然单凭这一点，他便可能得到一架直升飞机。
　　
　　面对外乡人对这种文化的质疑，六面城居民同样感到惊讶：“难道在你们的城市，不幸不需要得到惩罚吗？难道不幸不是一种罪孽吗？如果不幸只是一种数学意义上的偶然，岂不意味着我们每个人，无论品质如何，都可能随时随地、毫无道理地遭遇不幸？那样的话，世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至于幸运，当然是最可贵的东西，它是唯一来自神的恩惠，不崇拜幸运，难道崇拜什么勤奋、严谨、坚毅、勇敢等区区凡人只要付出一些努力就能获得的品质吗？那样的生活是何等庸俗啊！”
　　
　　六面城的人说“神有六副面孔”，还说“人也有六副面孔”，或许在他们看来，人本身就是一只骰子。骰子掷出的点数是随机的，但是每一种点数都刻在骰子上，是骰子的一部分。神总是无处不在，而骰子没有一面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