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骨头-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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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骨头-社会

我们都是有骨头的,因为有骨头,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活着。
  
  我说的我们是指的一个大“我们”,大“我们”当然不是仅仅指和我有关联的人们,也不是光指与我有关联或者没有关联的人们。我说的我们是指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的“所有”,人类、动物、植物,还有许许多多我们不易看见的存在个体。这所有的存在个体以各自的方式存在而且表现着各自的姿态。这就是我所说的“我们”。
  
  我们都是拥有骨头的,骨头让我们以一种力量生存而且生活。在我的故乡,有许多人抽一种叫做“水烟”的烟丝,他们的工具不是别的,就是一截羊骨头,人们叫“羊枪”。“羊枪”是用羊的小腿梆子做的,人们把羊杀了,把羊的小腿梆子上面的肉剔下去,吃了。然后把骨头磨光,用一根烧红的细铁丝从中间烫一个长长的孔,在大大的一头横着挖一个稍大一点的洞,捡一个用过了的子弹壳,打开眼,安上,抽烟的时候就把烟丝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头揉一揉,按到子弹壳上,用火点着了,然后嘴含着另一头有滋有味地吸,吸完了一使劲,子弹壳上的烟灰便飞一样地射了出去。那种没有杀伤力的“枪”在我的故乡存在了许多年,我总觉得在那种骨头里包含着更多的有关骨头的某种诠释,而那种习惯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骨头一样的化石呢。
  
  羊的骨头在“羊枪”这种文化里显示着骨头的永恒和永久。
  
  有很多时候,我更愿意站在旷野欣赏一棵已经死去的树,没有树叶,没有绿色,没有追逐生命的虫类和鸟类,只有光秃的枝干在那儿站着,尽管没有了活着时曾经拥有过的一些东西,但站在那儿的它们,却更有一种回归后的安静和自然美。它们是用骨头的方式说话、思想,并用骨头的方式存在着。而骨头更容易让人想到坚强、想到力量、想到一种顶天立地的精神。我的故乡在农村,我曾有幸下到墓道里去看到过死去先辈们的骨头,并用目光接近过它们。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儿,在以前的某个日子,他们是和肉一起躺进去的,但肉已经不存在了,肉们水一样在时间的河里流走了,只剩下骨头,静静地躺着。面对他们,我就想他们为什么不消失呢?
  
  但我又反问自己:他们怎么会消失呢?“骨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我一直把化石也理解成是骨头的。我认为化石是一种用历史浇铸出来的骨头,是一种让时间硬化了的骨头。这种骨头让我们透过历史了解一种精神,一种曾经的存在,它以一种无疑的坚持,在地的深处,等待着乐于挖掘的人们的到来,等待着与后来者的永恒对话。恐龙的化石、树木的化石、某种人类的化石,这些特殊的骨头以某种独特的方式昭示着一种曾经的存在和永久的存在。我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化石,但我在电视上见过考古工作者在挖掘化石。有一次我看着他们紧紧地依偎在土地上,认真挖掘的背影,深深地感动了。我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种活着的骨头渴望与另一种活着的骨头亲近的东西,那种东西让这个世界充满生机和欲望。而欲望有时确实是人和别的什么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不认为化石是死了的骨头,我认为他们还活着,他们是活在另一个生命的层面上的。我们能从化石的纹络中看到一种东西,那就是活着的历史。
  
  我们人类拥有着许多文物,自然的、人文的。自然的文物是自然演变的骨头,记录着自然间存在的过去;人文方面的文物则是人类历史的骨头,是完结的历史的骨头,是文化的骨头,尽管已经没有鲜活的肉依附其上,但整个构架、整个轮廓却留下了过去的时代的精神,留下了后来者无法用眼光看到的生命。所以说,人类接近文物的过程,其实就是深思历史的过程,就是走向文物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回味过去的过程。而在这种接近和走向的过程中,人类自己也在变成文物,变成历史的骨头。
  
  我们不要期望血肉会永远依附在我们的身上,只有骨头,会更让我们接近一种可能的永恒,那种永恒是抽象概念上的永恒。肉让我们的骨头说话和思想,说我们想要说的话,想我们想要想的事情。而骨头让我们存在得很铿锵。
  
  我一直认为世界上尽管没有永远的骨头,但世界只有以骨头的方式存在才更悲壮,才更接近一种东西,那种东西的名字叫做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