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断了以后-社会
上午十一点开始,网速慢下来,很快慢到了不动,所有的网页再也打不开。屏幕右下角的网络标志却提示我,已连接上,信号强度非常好。那只能从自己身上找毛病,电脑坏了,或者我的操作出了岔子。我记得好像木马防火墙上午提醒过我,IE有个非法的东西在入侵,建议拒绝,电脑总比人脑好使,我听它的。我把电脑翻遍了才找到历史记录,但怎么也修改不了,拒绝了就是拒绝了,没法反悔。然后把平生所学全部拿出来,只要可能的地方都操作一下,依然上不去。
折腾了两个小时无果,只好去吃午饭。下午接着折腾。又是一两个小时,黔驴技穷,我开始求救,敲隔壁新加坡作家的房门。他说得先看看他的电脑能否上得去。几分钟后给我电话,他给旅馆前台打了电话,所有人都上不去,线路出了问题,从上午到现在,很多作家都问他们这个事儿。稍等,在修。我长长松了口气,突然心里就踏实了,我才知道从十一点到现在,我是如何的着急和焦虑。
可是我好像也没什么正事非得到网上去,需要回复的邮件已经回复,要看的新闻也已经浏览,需要的资料也搜得差不多了,我丢了魂似的焦虑原因何在?事实上不止我一个,住在这个旅馆的各个国家的作家都一样着急,前台从十一点到现在,一遍遍在解释同一个问题。如果顾客不是上帝,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烦得摔电话,会不会气急败坏地反问一下:几个小时上不了网会死人吗?
这个问题让我想了很多。网络莫名其妙地断掉,我有种恐慌,觉得跟世界突然断了联系,别人都在八面来风地交游与生活,就剩下我一个人,待在异国的一间小房子里,深刻的孤独感和被抛弃感油然而生。
在国内,我家里和单位的网络也经常断,但你身边有人来来往往,你不会觉得世界突然失去音讯,至多也就相当于正接的电话被掐了,能掐就能再打,你眼里和想象中的世界的图景依然栩栩如生——而在这里,爱荷华的一家旅馆里,我闭门看书、写作、通过网络与世界联通,网断了,等于世界在我眼前关上了门。那是一个人与整个世界对抗、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恐惧。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网络依赖症。如果是,我必须自嘲,因为过去我曾嘲弄过一天不上网就百爪挠心的人;如果不是,我得给自己找个台阶。看过一篇文章,一个中国诗人在异国抱怨俗务缠身,希望有大块时间自由读书和写作。朋友建议,你大可以在此国找个偏远小镇待上两年。该诗人说,可以,但我必须带一个志同道合的中国朋友一起去,要不扛不住。他的意思是,必须有个能够说上话的同路人,寂寞的时候用汉语交流,相互慰藉。
中国人说到底喜欢扎堆,耐不得大寂寞,断不了那一根红尘的血脉。我也记得我对此深以为然,趁机把虚伪的遁世者嘲笑了一通:为什么大家都愿意隐于市而不隐于僻野?因为在人群里你隐不下去了,随时可以与世繁华;而一旦跑到世界尽头,那等于自绝后路,回都回不来。
现在看来,我的嘲笑有失厚道,至少有失偏颇:隐于市未必就要跟世界一刀两断,大隐也并非一去不回头。隐是隐个心态,其前提是与世界的充分联通,你知道,你通透,你选择;如果你对世界一无所知,钻进老鼠洞里也算不上隐,那只是躲,说明你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