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礼儿”照亮世道人心-人生
正月,去看朋友,她的老母亲也在。致过问候,刚落座,门铃响,又来客了。来者是一位年近六十的男人,一进门,便上前对着老人,双膝跪倒磕头,边跪边说:“侄儿给婶子拜年了!”又掏出一百元钱硬塞给老人。朋友说,这是她堂弟,每年都来给她母亲拜年。
老人说:“嗨,我的这个侄子啊,就是不忘老礼儿!”男人道:“家里就这么一个老人了,将来不在了,想孝顺也没机会了。”
我以前总觉那些老礼,迂腐,陈旧,不要也罢。但那男人当着外人毫无赧色、跪地磕头的一瞬,我忽然很感动。在一切都按价值计算的年代,老礼儿,显得比金钱还珍贵;因为它给人精神上的那种尊敬和爱戴,无以复加。
其实,好多“老礼儿”,正是我们先人的文明礼仪和处世规矩。它曾教育人们如何生活,做人,如何处理人与自然、世界、他者的关系,筑牢让一代代人坚定不移的精神之基。
“天宽地阔,我自有道”,我想,生活在老礼儿构筑的秩序中的人们,一定如渠堰清水中的游鱼,受着制约,也享着自由。“仁义礼智信”,曾被奉为儒家“五常”,是做人最核心的内涵,“礼义廉耻”被定格为“国之四维”,是做人的指南。不管“五常”还是“四维”,直白地说,就是做人的举止方圆,是与人交往的行为规矩。
这些玄奥的东西落脚在民间,就演变成了民俗和民风,浸润在日子的方方面面。
从最基本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到一日生活的小规小矩:不许双脚站在门槛儿上,不许斜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吃饭时,大人不落座小孩不许动碗筷,吃饭时不许吧唧嘴,喝汤不能吸溜出声;遇见大人要先问候,进出门要为长辈开门并侧身让其先行……细末枝节,都渗透点滴教养。
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涉足社會、驰骋江湖,更少不了规矩。
譬如,以前饭店,如果客人敲盘催菜,跑堂要扛着铺盖卷,从客人面前跑过谢罪;客人给小费,前厅后厨会一起跟着喊,谢谢爷。在老北京城,生意红火的饭店,客人领号等座,过号不候,这是最常识的规矩。爆肚老店金盛隆已传到第四代,依然贯彻着老辈的嘱咐,一不涨价,二不打折,三不发“贵宾卡”。老板说,来客一视同仁,不分三六九等。
江湖烟火腾腾,烟尘气辛辣呛喉,但却透着一种安稳尊贵的“礼儿”,平头百姓,在这里也有尊严。
那些老礼儿老规矩,是镇店的“魂儿”。
中药铺的学徒,也有成套的规矩。入门第一年睡地铺,第二年睡柜台,第三年才能睡床。白天提戥子,看药书,晚上制饮片,背汤头歌,黑灯瞎火练刀功,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必须的程序。小伙计要对戥杆上星点密布的刻度了如指掌,要熟知哪味药材在哪个抽屉,得明白每味药材的药性、药味、药理,知道哪里产地道药材,懂得以观、闻、尝、掰等辨别药材的品质、真伪和产地,得掌握浸、泡、煅、煨、炒、蒸、炙、煮等炮制要点。
梨园行、古玩界、书画界、武术界甚至乞讨帮、打把式卖艺……行行都有细微规矩。规矩,老礼儿,点点滴滴改变着人的心性,使人们对处世、对技艺、对生命、对万物、对天地渐生敬畏。老礼儿、老规矩,将人从形而下的生存引向形而上的精神道德领域。
如今,生活方式在变革,风俗在变迁,文化在重塑……回望那些老礼儿,它们如摇曳不已的风中蜡烛,让我们生发一种戏谑和悲剧感。
虽然,无数的物质、数不清的建筑在历史变幻中,夷为废墟,化为乌有,但一些老礼儿、老规矩,却一直袅袅不灭,它也是生生不息的一种文化吧。
明明灭灭的老礼儿、老规矩,照着烟火俗世和俗世里的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