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死因不能说-中国新传说
一、不是自杀也非他杀
康熙年间,润州府有个役吏叫陶二斤,他老家在润州府辖域的陵延县茅山村。这天,陶二斤接到老家传来的噩耗,说他哥哥陶大斤意外身亡。陶二斤父母早逝,陶大斤是他惟一的亲人,如今哥哥突然丧命,陶二斤立即奔丧回家。
由于陶大斤无妻无儿,孤身独居,同村好友李腊狗和张德贵已主动出面,帮着设好了灵堂。而在此之前,接到报案的陵延县也已及时差派忤作,经过对陶大斤尸体和现场的勘验,排除了他杀和自杀的可能。
忤作名叫蔡书举,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见陶二斤奔丧回家,他连忙上前通报死因:“昨日中午,你哥哥在自家堂屋间不慎摔倒,头部着地,正巧磕中一块突起的砖角,流血过多而死。”蔡书举给陶二斤指看了陶大斤摔倒的现场,出示了一个沾有血迹的砖块,还让李腊狗和张德贵两人作证。李腊狗和张德贵也异口同声,称是他们亲眼所见,并劝陶二斤节哀顺变,快快料理哥哥的安葬事宜。
陶二斤执意要先看看哥哥的遗容。他来到灵前掀开纸盖,仔细察看了哥哥的致命伤处。只见哥哥的额上三寸光秃处有一血洞,那血洞虽仅指尖大小,却还依稀残留着溢出的脑浆。
在州府当差多年,陶二斤接触过案子无数,他的心中顿生诧异:且不说哥哥年壮体健,怎么会无故平地摔倒;就说额顶那细而深的致命血洞,显然是尖器刺入,怎么会是钝形的砖角所致?更何况,人摔倒时无论前后左右着地,突出地面的砖角又怎么会磕洞在额顶处呢?他将这些疑点一一挑明,直截了当地问蔡书举:“你如实告诉我,我哥哥是否另有死因?是否他人所杀?”
蔡书举摇摇头:“我担保,你哥哥不是自杀,也并非为他人所杀。”
陶二斤说:“书举,自古万事盖棺定论,我哥哥到底是如何死的,要是不给一个明白的说法,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哥哥呢?你我虽然是从小在一起玩泥巴长大,但这毕竟人命关天,其中要是有什么蒙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讲交情啊。”说话间,细心的陶二斤发觉蔡书举目光躲躲闪闪,脸上已经沁出了汗水,这更使他心中疑惑,哥哥的死因肯定有蹊跷!
当下,陶二斤就去陵延县衙再次击鼓报案。县令吴卓登堂听说此事后,忙对陶二斤连赔不是,并亲自带上相关人等,直奔茅山村来查个水落石出。吴县令如此郑重,一方面因为陶二斤毕竟是州府役吏,身为辖域的父母官自然不好怠慢;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死者陶大斤曾多次义勇救人,在陵延县的口碑极好——
三年前,茅山村突遭无名大火,陶大斤闯入烈焰拼命相救,使被困的老少男女十多人死里逃生;去年夏天,一条渡船上满载二十多个赶集的村邻,驶至河心突遇山洪。即将船翻人亡之际,陶大斤凭着极好的水性,从岸边跳入水中,冒死游上前去,用绳扣住险船奋力拉向了河岸,终使船上的村邻们安然脱险。义举报进县衙,吴县令亲笔为陶大斤书写了“义勇可鉴”的匾牌,在陵延县传为美谈。
二、意想不到的凶手
却说吴县令到场亲自复勘查验之后,果然也觉得破绽很多,并断定陶大斤之死肯定系凶手所为,于是设公堂于村祠中,由陶二斤陪审。吴县令传过忤作蔡书举,厉声喝斥:“蔡书举,你一向勘验有方,且曾多次破获过疑难要案,而对义士陶大斤之死,却如此敷衍了事,你是故意玩忽渎职,还是另有不良图谋?快快从实招来!”
蔡书举连忙下跪:“小人不敢,小人实在只是不才……”
“这么说,在本县将你革职之前,你是想先受点皮肉之苦了?”吴县令“啪”地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拉下去,赏他五十大杖!”当即,衙役一拥上前将蔡书举按倒在地,棍杖雨点般落了下去。
就在这时,李腊狗和张德贵不顾一切闯进堂来:“大老爷,请不要怪罪蔡书举,杀死陶大斤的凶手我们知道!”
“哦?凶手是何人?快说!”
李腊狗和张德贵打开一个布包,从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凶手就是它!”
此言一出,陶二斤瞪大了双眼,吴县令也伸长了脖子:“那是何物?”
衙役把那东西拿上前来,吴县令和陶二斤接过仔细一看,这物体颜色灰白,粗如手指,长约八寸,坚硬如铁,头端尖锐——是一条被风干了的长嘴白泥鳅!
吴县令又“啪”地一拍桌子:“此物怎会是凶手?你二人伙同作伪,扰乱视听,本县也要拿你们问罪才是!还不快快详说真相?”
李腊狗和张德贵连连作揖:“小的该死,凶物是我俩悄悄藏匿的,只求大人先放了忤作。”接着,两个汉子你一句我一句,指着凶物说出了陶大斤的死因:昨天,他们去帮陶大斤家翻修屋顶,干完活儿后,陶大斤备好酒菜留他们一起吃午饭,于是三人在堂屋灶旁的桌边坐了下来。这时,几只垒窝的燕子飞进了屋里,接着,突然就有这条泥鳅从两丈多高的屋梁间落下,扎向坐在桌边的陶大斤,尖头戳进了他额上三寸的光秃处,顿时血和脑浆溢出,陶大斤倒地挣扎了几下后就咽了气。
听这么一说,吴县令顿觉十分惊奇,正要喝问究竟,陶二斤却神情一怔,若有所思地朝吴县令摆了摆手。原来眼前这条被风干的长嘴白泥鳅,使他回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前年的腊月初七傍晚,陶二斤公差路过陵延县,顺便回到老家看望哥哥。见是弟弟回家,陶大斤自然十分高兴,忙出去张罗些下酒菜肴。天黑时,陶大斤提着一个鱼形小竹篓匆匆进门,只说是刚从村外买来的好东西。陶二斤举灯上前一看,小竹篓里竟是不多不少十八条长嘴白泥鳅,那泥鳅身白如玉,嘴尖似箭,鲜活肥壮,条条都有七八寸长。这种泥鳅在当地很难觅见,滴水成冰的大冬天此物更是稀罕。陶二斤便和哥哥一起动手杀好,然后一人生火,一人掌勺做菜。当锅底的菜油被烧沸后,掌勺的哥哥将泥鳅倒入锅内,却不料,那些冻僵的泥鳅被倒下油锅时,立刻“啪啪”地从锅里蹦跳了起来,其中有几条,蹦跳老高之后还散落在了地上。由于灯下看不清楚,捡起来重新下锅的泥鳅只剩了十七条。
到了第二天,陶二斤临走前想起昨晚的事,他两眼在锅灶上下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昨晚少了的那条泥鳅,蹦跳起来时,竟然不偏不倚塞进了屋梁和瓦片的缝隙间,只剩一截长嘴尖头露在外面。他知道那泥鳅已被滚油煎过,在上面不会腐烂发臭,顶多也就是风干了再掉下来,所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想不到就是这么个赖物,如今竟然成了夺命的凶手。
三、不能说的死因
陶二斤想起的这件事,与李腊狗和张德贵两人所说的现场和凶物完全吻合,这就印证了哥哥陶大斤的真实死因。可是他和吴县令沉吟好久又都大惑不解:“如此事出有因,这泥鳅杀人也纯粹是个意外巧合,你们何必要报假呢?”
“这杀人的长嘴白泥鳅……还藏着另一条人命……”李腊狗和张德贵先是互相看了看,接着又朝蔡书举看了看,“书举兄弟,我们实在是不忍心让你承受委屈呀,事到如今,你不肯说,我们就替你说了吧。那是,那是腊月初七……”
李腊狗和张德贵壮起胆子,又说出了一件更加令人意外的事情:前年冬天,蔡书举的老母亲重病在床,经当地有名的郎中诊断后,开出了祖传的特效救命秘方,需用鲜活的长嘴白泥鳅入药。这长嘴白泥鳅在当地十分罕见,何况时值严冬河塘都已冰封,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呢?为了救母亲,腊月初七那天,蔡书举去村外沼泽地敲开厚厚的冰块,在泥淖里用双手扒挖了一整天,也许是孝心感动了上帝,到傍晚的时候,他果真捉得了十八条鲜活的长嘴白泥鳅。几乎冻僵的他欣喜万分,忙爬出泥淖去一旁的河坎边洗泥穿衣。正准备拿回家给母亲入药,不料当他回转身时,那只装有泥鳅的鱼形小竹篓却不翼而飞了。可叹隔天之后,蔡书举的母亲就死了……前些时,蔡书举和他们仨去陶大斤家串门叙旧。当说起陶大斤那屋顶漏雨需要翻修时,他抬头朝屋顶望了一望,无意间,却看见了屋梁缝里那条风干的长嘴白泥鳅,接着在里屋,他又发现了那只自己亲手编的鱼形小竹篓……
听到这里,吴县令沉吟了好久后,问一言未发的蔡书举:“你为何要隐瞒此事?并且在陶大斤因此而意外身亡后,你宁可自己冒担罪之险却还要隐瞒真相呢?”
蔡书举说:“我娘死了,只是一条命。可前年在大火里,陶大斤就救过我娘,还有我妻子和我儿子,去年在洪水里,他又一次救了我妻子和我儿子,他一共救了我们家五条命啊。”说着,蔡书举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娘死后,村里人都知道了救命长嘴白泥鳅被人偷的事,到现在大伙还记恨着那个人呢。我若是据实说出这泥鳅杀人的真相,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他义士的好名声,那样,我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了吗?所以在勘验时,我就跟李腊狗和张德贵订下了保密同盟……”
李腊狗和张德贵接着也道:“是的,要不是陶大斤救过我们的性命,我们也都早就死了。人都会有个一念之差,兴许义士也是如此吧。”说着,两人又看了看陶二斤:“二斤兄弟,这事我们本想悄悄告诉你的,可我们又知道你一向嫉恶如仇,不徇私情,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既然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想坏了你哥他一世的好名声呀。”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吴县令默认了蔡书举、李腊狗和张德贵的一片苦心,当场宣布免去了他们的罪责。而此时的陶二斤,更为乡亲们的淳朴之情而感动。陶大斤下葬后,他立在哥哥的墓前默默念叨:“人要是一辈子都做好事,一辈子都不做坏事,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