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在海拔4500米-心灵鸡汤
在旅途中,遇到了兵。瘦弱的年轻人,黑黄的脸,表情有些木讷,眼睛细长,微肿,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坐我旁边,沉默地望着窗外,姿势一直保持不变。
他是西部人,因贫穷辍学后,17岁就去西藏阿里军分区当了驾驶兵。7年没有回家了,刚休完4个月探亲假,现在正赶往部队,那海拔4500米的地方。
“处女朋友了吗?”“处了。”兵犹豫了一会儿说。
“那你为何不申请复员?”“……我习惯了。”
“苦吗?”“苦,几乎没人会去。2000年有报纸记者去过一次我们驾驶排,说每个月给两万,他都不愿留下来。”
的确苦。1998年雪灾,兵们被封在山里,喝光了最后一滴水。三天四夜他们颗米未沾,只有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煎熬。后来饿疯了,他再去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居然发现了半筒过期的面条。海拔高,氧气稀薄,东西很难煮熟。从来没有那么难等过。面条终于软化了,一根根挑出来,无油也无盐,他端着那大海碗半熟的白面条,哧溜哧溜地全部吃光。
那天,久饿的胃被如此优待,竟然难以适应,疼得他半夜醒来直到天亮。
当初可没有这样的好食量。所谓的酥油茶,藏粑,还有传说中清冽的青稞酒,都让他味同嚼蜡。饿得慌了,也就渐渐被迫吃出味道来。人的欲望就是这样变得简单,回缩成一个小小的点,顽强地生存下去。
前几年的夏天,驾驶排来了个志愿援藏的大学生,文弱内向,希望在这海拔最高的部队得到锻炼。大学生遭了很多罪,吃不好,睡不好,极端闭塞的信息尤其让他焦躁不安。
大雪封山半年多,大学生突然不见了,四处寻不着。两日后,兵们吃午饭,军犬从远处跑来,趴在门槛上喘气,从嘴里扔下一个东西———那是一截冰冻的手掌,人的手,青白而肿胀。是猎犬往回拖人的时候咬掉的吧?兵们搁下饭碗,跟着军犬去寻找,在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仰天躺着,像睡了。他们希望他是不慎落水的,或者是迷路了。可是他却是自杀的,遗书藏在军服的口袋里,折叠得很工整,字呢起先工整,后来变得龙飞凤舞,颇有文采。
大学生写了那么多,其实不过是一种情绪:寂寞让人发疯,像不可使人稍瞬停息的恶魔。大学生居然连化雪的日子都等不到。也许他还有别的心事,但寂静雪山最终见证了一个魂灵的消亡。
每年都要死很多人,大自然的威力在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是至高无上的主导。车难、雪难、高山反应引发肺水肿或者意外死亡……兵说起来如同家常便饭。一个24岁的青年,谈到战友的离去,又有多少波澜在心头翻滚?
“你不怕———死吗?”
“怕,有一段特别恐惧。但怕又怎样?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现在习惯了,我反而不想离开了。老兵有经验,也能在那里自得其乐……人不是路边的野草或者河旁的鹅卵石,需要一种精神力量,才能坚持下去。”
这是兵说得最多的一次,仍然一副处变不惊、千帆过尽的模样。
在海拔4500米的高度,兵以朴素的方式,度过都市红男绿女们无法想象的青春。临别,我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他对着镜头,根本没有笑的意味,平静而坚忍。
至今,这张照片一直收藏在我的记事本里,提醒我,有机会要上高原,看看兵们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