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的不老情-非常故事
外婆常念叨着这么一句话:“人哪,一辈子就图个乐子。没乐子了,也就没念想了。”
小时候不懂这句话,只是知晓外婆爱唱戏。每每饭后,外婆漱漱口,便吊上嗓子了:“啊啊啊,啊啊啊……”外公呢,在一旁的二胡也没闲着。调声,紧弦,试音,手上没停过活儿。邻居们纷纷循声进院,准备享受这听觉上的饕餮盛宴。“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一音未完,外婆就起范儿了,踮起脚,撇下头,蹙眉,一甩手,眉宇之间还带着那么一份伤感。和着外公完美无瑕的二胡声,众人都听得入了迷。幼小的我盯着外婆,嘴巴微张,好似时间已经凝在这一刻。河床上一千年的风掠过,弱柳扶风,风中混着的淡淡青草香,和着音符落入院里,陶醉了所有人的心。
听外公说,那时没有电视,唯一的乐子就是逢年过节搭台唱的戏。每回看戏都是人挤人,像是洒在地上的黄豆儿般,数都数不清。
外婆在我眼中也是如此。外公在世时,他俩就是最佳拍档。
“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钦佩,描龙画凤称能手,琴棋书画件件会……”这是外公在时,她最爱的一出戏。每唱这段,外婆的唱念做打就全来了。左手在下,右手上摆,一挺胸,一昂头,一拈手,一提脚,就唱开了。与此同时,还不时与外公的眼神脉脉交会,唱着唱着,就像回到了那时最美好、最朴实的时光。
而后,外公辞世。戏声不止,外婆却再也不唱我熟悉的“小九妹”了,她开始总唱王派的“葬花”“黛玉焚稿”这些片段。我问外婆这是为什么。
“你外公不在了,想换个唱法。”
其实我心里清楚,只是少了外公那最能和的二胡。世上有多少这样的事呢?藤椅在,坐它的人已去;竹扇在,扇它的人已去;竹篓在,背它的人已去;唱戏的人在,拉二胡的人已不在!
外公走的前两个月,他陆陆续续地手把手教我拉二胡,每天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久。外公对我的训练可谓严苛,一个空拍没停好,都要重来。起初,我不知他的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教我这个。只是隐约感觉,外公想让我学,非常想。那天,我一点没错地拉完整场戏,外公开心得好似孩童。临走时,外公还拉着我的手说:“你外婆啊,这辈子就爱唱个戏,这辈子不能没有‘戏’……”
外公走后的那几天,外婆的戏声变得婉转凄凉,只是依旧在唱。
那天见外婆闷闷不乐,我便寻思着从阁楼上的红木箱里取出被外婆擦得锃亮的二胡,拉起那首曲子。拉了还没两个音,只见外婆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眼里涌出的,是抵挡不住的光芒。六十岁的眼里竟闪着少女似的目光,立马哼了起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识……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原来,外公教我的是《孔雀东南飞》。
外婆的心渐渐明朗,戏也唱得愈加勤快。每回回外婆那里,我总会陪她唱一会儿,拉上一段。前些日子,她得了个《西厢记》的唱本,我便拿回来琢磨。听她在唱,我顺着她的音和了进去。外婆精神矍铄,越唱越来劲,还走起了台步。这哪像个花甲老人哪!
河床上的风伴随着几十年的岁月沉淀,沧桑了一辈人。戏情缓缓,外婆老去,那份情却依旧鲜活!